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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是无言滋味长

时间:2021-11-11 15:06 文章来源:好看故事网 点击次数:

  若去上学,就要走八里多的山川路,到山外一个叫九道河的地方。学校的条件极简陋,课桌均是石头砌的,学生住宿,便一如白做梦。我们便只好每天走往返二十里的路程。还不能误了上课的时辰,就顶着晨星走、傍着晚月归,两头都睡不安生,这对嗜睡的少年来说,是多么艰难的一件事啊!
  
  因此,多数伙伴辍了学。
  
  父亲对我说:“山里的日子,哪一天不艰难呢?”
  
  是啊,就不能不上学。
  
  这上学的路,夏日还好走:夏日天长,一早一晚的天都很亮堂,暑热中在山川中走,正好贪一些川风的清凉;但一到冬天,心里便很抽搐了:白日苦短,川风刺骨,走在寒冷的黑暗中,感到有爹有娘也等于没有,任手脚上的冻疮暗暗地淌血,真是咬着牙往前赶路啊———横竖就这一条路,哭也不顶用,走他娘的走!
  
  那日,做完值日,我走出校门,看了一眼天:天上没有星星,只有一层雾霭,黑黑的,像拉煤的马车,漏撒了一路的煤灰。走到川口,迎面袭来一股暗风,听不到它的声音,却飕得人不敢张口。再走两步,身上很厚的棉衣棉裤倏地如纸一样薄了,好像风吹在光身子上。我本能地叫了一声:要毁,风怎么今天冷得这么邪兴呢?!
  
  走了没多久,骨头和肉都疼了。书本上形容冬天的风,用“寒风刺骨”一词,说风的冷冽如锥如刀;此时的风,却如长满针刺的舌头,不声不响地舔到你的身上,再猛地抽卷,将皮肉撕得淋漓,透出生生白骨。
  
  我感到有无数条这样的舌头在撕扯我。
  
  刀和锥刺在骨肉上,也只疼于骨肉;含刺的舌头,撕撩在皮肉上,却疼到了心。心里恐惧极了,因为,皮肉似乎已被撕撩尽了,移动的,只是自己的一架骨头。
  
  不禁遗下一泡尿。尿顺着两腿往下淌,若瞬间点燃了两串火焰,尿淌过的皮肉便生起两串热麻。热麻仅是顷刻的感觉,之后,就有两柄刀刃在尿淌过的地方划过,钻心的疼痛之后,就失去了知觉。就一如生冷的铁上浇一层浮油,瞬间燃烧过后,陷入更沉寂的冰冷。
  
  就这样无知觉地往前走着。
  
  突然,心里生出更深一层的恐惧。父亲说过,四肢冻僵了的人不能倒下去;一旦倒下去,便再也爬不起来了。千万不要跌倒啊!心里很绝望,却不敢哭泣;眼泪会模糊了视线,会导致你跌倒,遭没顶之灾。
  
  战战兢兢往前走,只一个念头:不要跌倒,呃不,不许跌倒!
  
  但随时都会跌倒。
  
  这个念头,便给少年带来一重很大的压力。在这重压力面前,少年感到自己是那么的弱小、孤单和毫无希望。爹呃娘呃,你们为什么谁都不来帮我呢?心里有一声微弱的呐喊。这时,多希望有一个怀抱,不是为了躲避寒冷,而是觅得些微的一点支持。
  
  想到怀抱,心头一阵颤抖。
  
  四肢已经麻木,但仍可机械地走下去,因为胸怀还温暖,心脏尚跳动。从记事起,便知道,人的胸怀是最不易被冻僵的,一如冬天里大葱的葱心。当胸怀感到渐渐地被冻结了,离死亡便不远了。也正是有这样的常识,在厚厚的棉衣里,母亲仍给我缝了一个厚厚的棉兜肚。在以往的冬日,遇上再硬的老北风,我都未感到怀里冷过;但今天,这股偷偷袭来的无声的风,却已使我的胸际感到了阵阵的刺痛。多么可怕啊,如果胸怀也冻麻木了,一切就完了。
  
  的确需要一个胸怀!
  
  以胸怀温暖胸怀,让人远离死亡。
  
  而黑暗的山川却如一条死亡的隧道,隔绝了人间的胸怀。
  
  想到了农夫和蛇的故事。恶性的蛇,老天尚赐给它一个农夫的胸怀,而人呢?!老天最不顾怜的,恐怕便是人了!如果人有罪的话,一个不经世事,未被俗恶污染的少年肯定是没有罪的。我只有小过错,曾偷过二婶的两个鸡蛋,想换两把酥糖;二婶追赶时,鸡蛋烂在裤兜里了;二婶看着我满手的蛋清,竟乐了:“瞧,咱俩谁都没落下。”没落下,就是惩罚了,还要怎么惩罚一个单纯的少年呢?!
  
  这时,我感到了大自然的冷酷,以及命运对一个少年的不公平。强烈的委屈便油然而生,便无所顾忌地流下泪来。似乎委屈是一种酸,能蚀化人对死亡的恐惧,我已不怕因泪光迷蒙而跌倒。眼泪刚流出眼窝便冰化了,掰下那两串泪冰,放到嘴里咀嚼,咯嘣嘣脆响!
  
  胸际像从里向外长出一排针,感到一种由里向外辐射的疼痛。看来,在得到那个温暖的胸怀之前,少年已冻毙于路的中央了。我不甘心地朝路边绝望地望了一眼,那颗微弱的心脏突然跳起来———路边的斜坡上会是一捆干草么?!
  
  一定是捆干草!
  
  果然就是一捆干草!!
  
  把草抱进怀里的那一刻,竟失声喊到:
  
  妈啊,我一定可以活着回到家里了!
  
  我抱紧了干草,生怕被无声的风无情地刮走。脚下也似乎蹬牢了许多,能有力地一步一步朝前走。耳畔,草叶窸窣弄响,若听到伙伴繁杂的细语,我不再感到孤单。继续走下去,胸际竟微微地热起来,于朦胧间,好像父亲把自己裹进他那穿着羊毛坎肩的胸前,呶一呶鼻子,果然嗅到一缕腥味儿;又像拱在娘那热烘烘的怀里,抽一抽鼻子,果然闻到一股乳香。喃喃地自语:“爸啊,妈啊,原来你们都在啊!”
  
  抱着那捆干草走下去,少年自己把自己救了……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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